中国书法的生命力
2014-09-25 13:57:33 作者: 来源:中国航班 浏览次数:0 网友评论 0 条
中华PE:
欧阳中石,著名文化学者、书法家、书法教育家。1928年生于山东省肥城市,现任首都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博士后导师、中国书法文化研究所所长、全国政协委员、中国书法家协会顾问、中国画研究院院务委员、北京唐风美术馆名誉馆长等职。
——书法教育家欧阳中石解读书法文化
《中国航班》记者 陈珈南
见到欧阳中石教授,是在首都师范大学的教师宿舍。今年86岁高龄的老先生,头发霜白,精神矍铄,戴一副老花眼镜,看书法的时候认真细致,言谈中有着世事洞明的睿智豁达。
采访中,先生谈及了对中国书法及中国文化的诸多见解。他谈书法的文化属性,推崇“以文载道,以书焕彩”;他谈文化的美好和谐,及其无所不容的包容性;谈中国文化中的文理交融,传统美德。他怀着拳拳的赤子之心,为中国书法的推广和中华文化的传承做出了巨大贡献。
解读:文化与书法
书法在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历史进程中,逐渐升华为一种艺术,这在世界各种文字发展中都可谓是一个奇迹。中国书法艺术中,蕴含着丰厚的中国文化。一直从事书法教育工作的欧阳中石,最能理解到其中奥秘。
先生认为,中国文字的成熟是中华文化高度发达的一个标志,书法不是简单的写字,它能起到传承文化的作用。“什么叫做文化?先说‘文’,在古代,贤者有个解释:‘物相杂,故曰文’,为什么呢?古字的‘杂’,写作‘襍’,上面是‘鸟’,特指短尾巴鸟,短尾巴鸟在树上,羽毛是各种颜色,就像穿着衣服一样美丽。这是个会意字,意思是各种事物杂在一起,杂而不乱,非常美丽,强调的是美。用‘文’使得一切事物都成为了‘文’,让一切事物都得到美化,这就叫‘文化’。所以《辞书》里说,在人类社会历史中,所创造出来的物质财富、精神财富都是文化。如此一想,还有不是文化的东西吗?没有。因为我们说的文化专指社会意识形态部分,所以说,除了所有财富都是文化意外,在特别情况下社会的意识形态也是文化。所以在意识形态中,一切向美好、和谐追求的意识形态都是文化。
五色成文而不乱,有章法,有道义,这讲的是“文”,而实际上,许多东西非成“文”,都成“理”。理就是规矩、规范性、规律性。中国还有一个特别讲究的字“德”,以德为贤。古字中,德写作“惪”,直心为德。它代表着一种思想,直立向上,不牵扯别人。另一中华文化的美德曰“容”。“你向往美好的追求,我也向往美好的追求,那我们之间难免有碰撞。文化间的事物也有碰撞,碰撞了,我们国家有一个了不起的办法,叫做‘化解’,把碰撞的变成不碰撞的,要化解一切。化到什么程度,化到相和。在字典里查‘和’字,是查‘口’字旁,‘口’字是干什么的?就是心里很和谐,自然事物都很和谐,你我的话都成立,可是不同,这就是常说的‘和而不同’。两个人不碰撞,叫做‘和’,和完之后,你是你,我是我,我们还是单独的个体。”
欧阳先生说:“文、理、德、容、化、和这几个字是中华的美德,是中国的价值文化。这个‘化’字绝不容轻视,好多事情需要化,一‘化’就把两个不相干的事情让他相干了,而且相和了。”
书法是书法,文化看来也是一个文化,可是这种文化就有化和的一点。说到书法和文化的关系,简单的说文化是美好而有追求的,何为“化”?就是把一切都化为美好和谐。
书法如何“书”
书法,可以单独说说“书”的问题。人与人之间若想交流思想,最方便的是用语言对话。可语言受到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将语言的内容写出来,化为美好的标志,便突破了这些限制。“语言的基本是声音。声音可以交流思想,但如何交流,这个声音和这个事物是不是必然联系的?举例说,书本的书,北方念作‘shu’,南方一些地方则念作‘xu’,哪种是根本的?都不是。把声音记录下来就可以传播了,但是地域影响呢?我们还是需要一个办法,在表达一种东西的时候大家都能看懂。用画画,画一个太阳、月亮或者画一头马牛,大家都能领会,但是画一个‘明’,很困难。我们的祖先非常了不起,画一张不行,可以画两张,可以画得特别复杂让人去猜,去思考。这边画个日,那边画个月放在一起,就是‘明’。所以说,我们祖国的文字很了不起,用图形表达意义。”欧阳中石说:“所谓书法,书就是把这个字写出来。 ‘写’很有意思,旁边加上三点水就是‘泻’。‘写’就是把这个东西泻到这里。例如我写个山,就等于把真山摆在这里了。用笔写东西,就是‘书’,用笔说话,就是‘书’。”
当然,书是有规律的,一切讲究书的学问叫做书法。书法是一门学问,是一门知识。文化与书法的关系就是文化具体到书写的规律里面来,具体到书写的学问之中。写汉字有许多讲究,写什么?怎么写更规范、更准确、更美好?想出一个好的书法内容很难,构思后得写出来,还要写得好,让外人一看就懂,就接受,这就要遵循书法的规律和方法。在欧阳先生看来,写书法不是简单的写一个字,是要表达书写者的思想和感情。
“作字行文,文以载道,书以焕彩,切时如需。”是欧阳中石先生对中国书法脉络的诠释。作字是为了行文,而文就是传播儒家之“道”的手段和工具,经过书写焕发出光彩,有更强大的感染力,还要切乎时代的要求,做到“切时如需”。欧阳先生说:“书法是一种文化,与时代及文化需求紧密相连。书法不但可展现我国悠久的历史文化,体现一种文化的传承,更应吸取我国文化中的精髓,与时俱进,与当今的时代需求相结合,讴歌我们的时代。”
传承:从小抓起,培养下一代
几十年来,欧阳中石一直致力于书法文化的普及教育,致力于院校书法高等教育的学科恢复、建立与完善,并致力于从文化角度研究、探索中国书法。他多年的努力,最终汇集在打中国书法文化这个圆心上。
欧阳中石曾就“中国书法的生命力”为命题,在中国美术馆作了一场学术讲座。他在讲座中讲道:“中国书法艺术的光大,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你不想让它光大都不可能。”这表达了他对中国书法文化发展前景的信心。而今,正是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美好时期,社会需要书法艺术。如何在当今的时代背景下更好的发挥书法的作用,欧阳中石说:“在中小学里面增加书法课程,是需要并且值得的。书法不是简简单单的写字,而是通过写字,更深入地认识我们的文化,使我们更加讲究。讲究哲学,讲究中国文化。还能起到传承文化的作用。文字的‘字’,本义作‘乳’讲,是孩子的意思。也就是说,字相当于孩子,可传延后代,中华文化就是靠字流传下来的。增加书法课要从小学生抓起,让我国博大精深的文化更加蒸蒸日上。身为一个教育工作者,无论在教学上,还是在工作上,要培养下一代,这是我们现在的责任,我们应当好好做,为国家多做些事情,才能对得起先人对我们的期望。
对书法的创新,欧阳中石有着独到的见解。他认为,古旧的东西不是传统,流传至今还能起作用,甚至对明天还有指导意义的东西,才是传统。创新也不是指个人前后对照的进步,而是要与历史对照,能突破历史,比“历史的高峰”再高出一点,那才是真正的创新。欧阳先生常告诫自己的学生,要“知其然,知其所以然,求其然而然”,应从历史之“然”,探索未来之“然”。
经师易遇 人师难求
——学生谈欧阳中石书法教育与书法艺术
《后汉书•儒林传序》中有言:“若师资所承,宜标名为证者,乃著之云。”后世遂将 “师承”意指学术、技艺上的一脉相承。正是一代代师徒间的言传身教,才让中国的文化和艺术得以延续和发展。
从1954年走上教师岗位至今,欧阳中石培养了不计其数的优秀学子。中国美术馆原副馆长、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杨炳延是欧阳先生的访问学者,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兼学术委员会委员叶培贵,首师大教授、博士生导师解小青和首师大书法文化研究院讲师宗成振都是欧阳先生的得意门生。
学书要“打圆心”
欧阳先生经常讲学书要打圆心,对于欧阳中石书法思想中的“打圆心理论”,四位学生有着各自的理解与体会。
杨炳延:改革开放至今30余年,欧阳中石先生一直致力于中国书法文化的普及教育,致力于院校书法高等教育的学科恢复、建立与完善,并致力于从文化的角度研究、探索中国书法。
中国书法的高等教育在文化大革命时出现了断层,中国美术学院文革前已开展书法的本科教育。1981年,欧阳中先生在首都师范大学(当时叫北京师范学院)讲授逻辑,开展书法研究;为普及书法教育开始在社会上讲书法课,还特在北京军区机关设点讲授书法。1985年主持创办书法大专班;1991年招收首届硕士研究生,任导师;1993年首都师范大学成立中国书法艺术研究所,任所长;1995年开始招收博士研究生并接收访问学者,任导师;1999年首都师范大学中国书法艺术研究所更名为中国书法文化研究所,任所长; 2005年首都师范大学中国书法文化研究所更名为中国书法文化研究院,任名誉院长,建立书法博士后流动站。逐步完善了书法高等教育的学科建设。2008年,我跟先生做访问学者,亲眼目睹,深深地感觉到,他一步步走来,坚实有力。先生对书法文化之路的笃信,亦在这步步前进途中得以坚定。可以这样认为,他多年的努力最终汇集在打中国书法的文化圆心上。
解小青:我们经常说“练字”,字要练习,先生却反对“练”,主张要去“学”。课堂上他布置我们临摹字帖,总是强调先从一个字入手,先抓住一个典型的字去写。写的时候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务求准确;欧阳先生对“形”的要求近乎苛刻。形之不存,神将安附?我理解欧阳先生教的其实不是一个字的写法,而是教会你一种方法——从一个字到几个字再到一本帖,进而一种风格的掌握。在学习过程中,他更注重的是眼睛的训练。训练眼睛观察力的过程,其实也是在训练我们的思考能力。眼耳心手一齐调动起来去观察、感受、吸收,才能写好一个字。
宗成振:“打圆心”不仅仅是针对学习书法的具体方法,更是一种思想上、方法上的符合辩证法的观点,适用于指导我们去做任何事。我们做任何事,都是要抓住问题的主要矛盾,解决主要问题。我们做事情很多时候“差不多”就满足了,但最后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所以“打圆心”是在强迫我们要专注一点,逐渐深入,以至于达到自己能力的最大限。
文以载道,以书焕采
欧阳先生讲过,“作字行文,文以载道,以书焕采,切时如需”,这四句话充分展现书法的脉络甚至内涵外延。学生对这一论点有着深切的感悟和各自的解读。
杨炳延:先生在中国美术馆作了题为 “中国书法的生命力”的讲座,他讲:“我们中国的字、文、书法是中华文化层面发出的光环,中国文化的光环也应该是世界文化的光环”。书法是借助汉字的书写来表现作者精神美的艺术,汉字又组成了文,形成了中国文化。我理解他讲这四句话,旨在表明书法不仅仅是写几个字,更重要的是书随时代,以书焕道之采。像《兰亭序》、《祭侄稿》、《寒食贴》等等,在既往的时代,展现出书写的内在神旨,所以直到现在我们仍旧奉为圭臬。因此,好的书作,不仅是艺术的,更是文化的。先生在美术馆作讲座时,我曾经向他请教书法的标准和价值,他说“来有所出,去见其才;时代前锋与历史高峰相结合”。不管是历史的高峰也好,时代的前锋也罢,一幅好的书法作品,应该体现出它的文化内涵。
叶培贵:我个人理解,这句话包括几个不同层次的含义。一是关于书法艺术的基本性质。“作字行文”,字是书写的对象。在文字选择上,一定要考虑文字背后所蕴含的意蕴,这个意蕴包括在漫长的历史文化里;二是,“以书焕采”,是运用艺术创造手段,使得我们所选择的文字以及文字背后的历史和文化,焕发出视觉光彩,更好地感染人,这是艺术行为重要的作用。三是“切时如需”,这涉及艺术的发展道路。书法要充分满足这个时代对艺术的期待,符合这个时代最大多数人的需求,只有这样艺术才可以永葆生命力。
解小青:这四句话,最初最后一句是“赋以生机”,后来欧阳先生改为“切时如需”,更强调了书法的社会性。作品要反映时代,符合时代的要求。欧阳先生主张我们要自己写诗、写对联,这样才能更切题地反映出当时特定的情境,书作的内容和风格也才能与场合更加相宜。同时,这也是他强调书法背后文化性的反映。对于书法,欧阳先生总是强调,不仅仅是艺术,更是文化。欧阳先生非常强调做人的社会性。我们是师范院校,培养教师,欧阳先生常说,我们培养出来的学生也要具备社会性,虽然是书法专业毕业,可是应该放在任何岗位都能胜任,这也是他主张在培养人才方面“切时如需”的重要内容之一。
宗成振:当今对于传统文化的重视都在加强,而且在呼吁重视中国传统文化在青年一代心中的地位。先生提到的“切时如需”,对于吸引年青一代学习传统文化有着“切时”的作用。我们要本着先生提出的思路来指导自己日常的学习、研究与创作,对于青少年传统文化艺术的教育工作也一定能够找到很好的切入点,让大家对书法等艺术发生兴趣,从而让传统文化灿烂的光环持久延续下去。
谆谆如父语 ,殷殷似友亲
欧阳中石对学生认真负责,十分用心。学生的每一点进步都给予鼓励,并激励学生继续往前。师生间的这种交流,既亲近又不乏严厉,对学生既有鼓舞,又有着更为长远的期待。
杨炳延:谨肃威严、幽默风趣,同时又和蔼可亲,这是我这么多年跟先生学习的最直接感受。先生教学一丝不苟,诲人不倦。我每次拿字去求教,他都非常亲切认真地指导。他教我怎么调墨,以使书写时墨色适宜;他教我如何捋笔、运笔,以使书写有力;甚至于如何谋篇布局都讲得很清楚。他的讲授,总能做到宏观和精微相合,深入浅出,让人感受到书法的魅力,也觉得书法并非玄虚难懂。他还教我怎么做人。我在部队成长起来,三十多岁就当了处长,又在大机关工作,性格直爽,有时讲话不给别人留情面。先生言传身教,使我懂得怎样做人,与人和谐相处。遇到了先生,是我人生之幸。
叶培贵:从1991年跟随先生直到现在,得到了远不只是书法方面的知识技能,而是对我个人全方位的改造。所以欧阳先生于我,是“恩同再造” 我在先生这里学会了做人,领悟到了礼、让;学术上概括为两个字,一是“敬”,“敬”深厚的历史和文化,“敬”所有的前辈。一个是“畏”,学术问题不能刚愎自用;书法艺术本身的学习上,也是两个字:“法”和“理”。“法”不是简单的技法,是一个方法,蕴含深刻的意义。得法入理,最终才有可能真正的进入书法最核心的阶段。
解小青:从1995年考入欧阳先生门下到今年,已经18年了。仅从欧阳先生的书法教育思想来谈,对我影响最直接是他在做学问方面的思想,即重方法、抓规律、求共性。
宗成振:对我个人来讲,成长的历程造就了偏于保守的性格,做事过于谨慎,有时会忽视对全局的把握。针对这样的特点,当我持着某一个观点向先生请示的时候,先生对我的反馈往往是在我设想的方案之外。他会以很巧妙的方式提醒我,你的思维仅仅局限在事情本身上是狭隘粗浅的,我们应时刻保持大局观。这种教育完善了我自身性格,也使我对先生因材施教的理念印象十分深刻。
我们经常讲“身行示范”、“言传身教”,欧阳先生很多的生活细节也给了我很大的触动。他对于学术研究和教育近乎严苛,而对于生活中的朋友、陌生人非常和善。很难用简短的时间和话语,尽述先生对我们每一个人的影响,但这种影响存在于生活当中,存在于点点滴滴的事情上。
杨炳延,笔名秉延,字三禾,斋号云庐。1948年3月出生于河北省新河县,曾任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人事司司长,国家图书馆党委书记、副馆长,中国美术馆副馆长。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中国榜书艺术研究会名誉主席、中国文学博物馆书法艺术委员会主任委员、生态中国书画院院长。
叶培贵,1968年生,福建南平顺昌人。师从欧阳中石先生,于1998年在首都师范大学获文学(书法)博士学位,2003年—2007年任中国书法文化研究院院长。现任首都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兼学术委员会委员,中国美术馆专家委员会书法艺术工作组专家成员,中国宋庆龄基金会理事等职。
解小青,1971年生于山西。1995年考入首都师范大学攻读书法博士学位,师从欧阳中石先生,毕业后留校任教至今。现为首都师范大学中国书法文化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汉字认知与表现研究中心主任。中国书法家协会国际交流委员会委员,北京书法家协会理事、妇女工作委员会主任。
宗成振,1980年生,山东枣庄人。美术学博士,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2001年—2007年就读于首都师范大学中国书法文化研究院,师从欧阳中石教授和刘守安教授,获得硕士和博士学位。2007年毕业后留校任教,现任首都师范大学中国书法文化研究院副院长,主要研究方向为碑帖学,讲授研究生“碑帖学”和“行书”、“隶书”等课程。


已有